苏州河畔一幢很不起眼的五层小楼,这幢楼内发生了许多动人的故事,故事的主人公十年来,始终像一颗铆钉牢牢地铆在敬老院,守候在老人身边;像一棵大树深深地扎根在敬老院,为老人们遮风挡雨;始终是一支燃烧着的蜡烛,用微弱的光芒照亮老人们的心头。老人们都称呼他“院长儿子”、他就是敬老院院长张小斌。其实很多情绪,只有在夜深人静孤灯相伴时才品得出,静谧如此。《游园惊梦》。是呵,游园惊梦。看完整部片子,像做了一场迤逦春梦。梦里的《牡丹亭》依依呀呀唱,流水的丝竹,锦缎的年华。柔软的苏州话,醉人的熏香,无声饮泣,暖光源,烟雾,梦。梦中人的对白是慢慢的,科介是轻轻的,情绪是缓缓的,连陡然贲发的激情亦如风竹敲窗,一咏三叹。卧在贵妃塌上看完,起身整理,不自觉放轻了脚步,生怕惊动了屏幕中未了的绵长回忆。推开窗,望见天淡夜凉,偌大一座城,偌大一座荣府,盛满的都是深蓝色的寂寞。这般好的年华,怎奈何无人欣赏呢……倚在冰凉的窗台上仰望阴鸷的夜空,砸磨脑髓企图寻找精准的语汇形容,不得。只能像初学中文的幼童一般,一遍又一遍重复感慨:美,实在是……太美了。 这个假期看了《荒人手记》,男同;《游园惊梦》,女同。自嘲快近似于同志运动的拥护者了。同性恋,实在是不好说,因“恋”本身就很不好说。暂且粗暴地分为精神上的“爱”和肉体上的“欲”。电影里似乎男女就剩下了欲望,只有女人之间才能穿越无常世事互相扶持。然而说到底,“爱”又怎能脱离了“欲”而独立存在呢,连徐志摩都说,“爱一个人爱到了肉体之上,是爱到了极点”。古翠花还不是望着搬运工赤裸的汗涔涔的上身默默出了神?荣兰还不是同不相熟的男子在白纺帐子里颠鸾倒凤?两个女人走到了一起,终究还是因了寂寞。最撩人春色是今年,然而锦屏人却只能看的这韶光贱。戏台上,杜丽娘在梦中与男子厮会交欢;而现实中,最好的年华里,懂得自己、关爱自己、陪伴自己、怜惜自己的,却偏偏是个女人。然而你说,两个女人之间,哪里来的爱情呢?不过是兵荒马乱的年头里相拥取暖的两尾蛇而已。可是,真的有那么一种女人,美得叫人欲罢不能。你远远地看着她。她的举手投足,一颦一笑,问声软语,全都一下下扣在你心头最柔软的部位。她穿深紫色旗袍上衣,浆洗的高领抵到两颊,燕子袖口伸出一双粉雕玉啄的手,掐成兰花。乌烟瘴气的境遇里,她的面容确如菩萨般安详高贵。她唱,最撩人春色是今年,少什么低就高来粉花垣,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。唱腔身段,透出素雅的风情。你见第一眼,便被深深迷住。她独自在房中做女红,屋里的老钟嘀嘀嗒嗒,点点流逝的都是青春韶华。见绵绸上双双金鹧鸪,她黯然,突然抄起一把黑色的剪刀戳破白色的丝缎,一刀一刀,像划在自己盛放却凋零的年华——她不是笼中鸟,笼中鸟打开了笼子还可以飞,她是这精致苏绣上的鸟,死了烂了朽了也都在荣府这座华丽的空城里。她卧于鸦片塌上,眼神迷离慵懒,欲仙欲死。你忍不住对她说:“早就想劝你别吸烟,可是烟雾中的你又是那么的美,叫我怎么劝得下口呢?”她笑。那迷媚的神情像烟雾一样笼罩着你,令你窒息。你全身的骨骼浸淫在她散乱的乌发中,酥麻。是寂寞让她如此美丽,如此叫人意乱情迷,她穿着华丽的织锦旗袍,在春天的园林里走,每一步都踩着寂寞,眸子寂寞,纤手寂寞,腰肢寂寞,整个人像一阙断肠词。这般颓靡的美,直教你恨不得揉进心窝里去。如果你遇上了一个女人,叫你不禁放下性别立场去欣赏她、疼惜她;如果想到她时你欲深深吸一口烟,然后轻柔地呼出;如果你恨不得像男子一般沉默相待,含笑相望;如果你在心底地对她许诺来世为男子要牵订这份姻缘,那么,你在爱她。如是女子,我遇上过两个。美丽,而不自知。这样的女子因眼底的无辜而更加美丽。她们内心具有一种中性的质感和刚毅,粗线条,且因玩世不恭而显得冷漠。同时,又是风情万种的,阅读看电影,毫不掩饰自己张扬的欲望。浪荡直率。女人,可以不漂亮,但绝对不能没有风情。我一直认为,最懂得这样的美丽。古翠花的美,荣兰懂得。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有着美丽伤口的寂寞女子。白天,她是正气凛然,助人为乐,理智、进步的女教师;黑夜,她却是颓废腐坏沉迷女色的封建旧主。喜欢她这样性格层次鲜明的女子,像一部精彩的书,一页页翻下去,一页页都是惊喜。古翠花的美,让荣兰不禁以男子相对:穿西装风衣,蹬皮革马靴,梳油光背头。然而古翠花再美,说到底,荣兰毕竟是女子。意外闯入的邢志刚,是堪称绝色的男子,身形高大,面容俊朗。荣兰窥见他沐浴。那是只属于另一个性别的刚毅的身线,日头下泛着亚光的肤色,结实有力的肌肉……她感觉到卵巢壁上全体细胞的一次令她心悸的冲动,那被她遗忘已久的器官,在眼前男子青天白日里无声的挑逗下,蠢蠢欲动。嘈杂如潮水般的层层书声,是她狂乱的欲念。他早发现,却不点破,只在她转身欲逃时拉住,霸道地覆上预谋已久的吻,强行将她压在身下。一个人出门在外,他亦寂寞呵。遇上马蹄莲一般纯白清香的她,一篮水果便急匆匆要了她的身子。夜阑人静独处时,她迷失在自己慌乱的思绪里。点上一支烟,狠狠地吸,口舌间的烟蒂浓香柔软,仿佛在吸吮他的唇。有人说,一个人的烟瘾有多深,从他吸得第一口就可以看出。她不是较贵柔软的丝,而是粗糙质感的麻,连吸烟的姿势都不带半点柔媚,而是贪婪的,忘情的,裹挟着汹涌欲望的。执烟的手指,因为欲望而瑟瑟颤抖。独自在床榻上回想白天的鱼水欢愉,辗转爱抚,眼波流转着白蛇一样的妩媚风光。他是坏男人,他把她女人最原始的一面全部都引了出来。只有在他身下,她才是完整的女人。一个会嫉妒、会慌张、会幻想、会脆弱,一个拥有乳房、腰肢和子宫的正常女人。她再次沉沦于他无比甜美的暴雨中。然而,故事的最终,古翠花的男人,死了。荣兰的男人,走了。后来她还是离开他,同翠花母子拥在一起哭,举案齐眉,到底意难平。这是两个女人的故事,壁炉里火光温暖,她们靠在沙发里看相册,一起回忆过去,一起出游,依偎在枫林里看风景。又只剩下两个女人的寂寞像深秋的梧桐叶一般飞旋半空。繁华背后的孤寂,谁又知道呢?最终相依为命的,才是至亲至信的人。想起初见她时她唱的那一曲,最撩人春色是今年。只是现在,已经是深秋了呵……发觉自己还是不善写结局,总觉得残忍,下不去笔。或许正如电影里的台词,Happy ending means not end。偏爱悲剧,但无比反感天灾人祸山倒水涸的结尾,戏剧性修饰的成分过重,像浓妆艳抹急于呈示的妇人。还是喜欢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叙述,像等着心头大小涟漪都褪了,天地万物重归秩序的自持,比开头多的,只是梦境一般华丽荒芜的回忆。看了其他美丽的影评,借一句来结尾:这出戏,只觉得很美。何必多少起承转合,锣鼓喧嚣,这样淡淡的行云流水的唱过去也是很美。